沈鹿陆星野精选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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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沈鹿一阵沉默，她没想到陆星野倔劲儿上来了这么坚持。
陆星野不知道沈鹿偷偷卖鞋的事，只是偶尔会发现家里鞋墙上莫名少了一两双，不过既然鞋都是沈鹿的，他不太在意。也有随口问问的时候，沈鹿就说送人了，要么送左凝了，要么送哪个认识的朋友了。陆星野只是点点头。
但这双鞋不同，这是陆星野送她的礼物。虽然送的时候云淡风轻，但彼此都知道意义是不一样的。
“喂？”见对面半天没动静，陆星野催了一下，“怎么这回还小气了？”
在很短的时间内沈鹿做了个选择，她不可能把鞋从苗晨那里要回来的，撒谎也没有意义。既然陆星野不用她给出的解决办法，那就只有胡搅蛮缠才能收场了。
“我就小气了。”沈鹿带着点娇嗔的怒意，“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陆星野不懂她的意思：“什么？”
沈鹿突兀地质问：“你为什么没戴婚戒？”
话说出来后沈鹿有点小得意，更有扬眉吐气的爽感。她本没想揪着这个事情闹，这是陆星野自己撞枪口上的。
“出差就出差，拍照就拍照，为什么还把婚戒摘下来了？怕谁看见吗？”
陆星野没料到在这遭到突然伏击，毫无防备。但沈鹿知道他冷漠起来是什么绝情的话都肯说的，趁着他措手不及，得赶紧把鞋的事情糊弄过去。
“陆星野，你是不是当我好欺负的，在外面不把我当回事，回来还算计我的东西吗？”
陆星野恢复了状态，似乎要解释什么：“我……”
沈鹿没给他这个机会：“门都没有！你别欺人太甚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沈鹿故意带着点哭腔，然后麻利地挂了电话。
她明白吵架就是要趁上头的时候疯狂输出，可以撒泼耍赖，可以蛮不讲理，因为理智后权衡利弊下就只能吞咽委屈了。何况她还真觉得委屈，积攒了很久的委屈。
她决定一会陆星野再打电话不接了，可陆星野没再联系她。
晚上回家后，沈鹿思来想去联系了那个泉州的卖家，对方说他那双春之翼下午已经被订走了，是厦门的买家，而且是专门安排人开车来取的。沈鹿知道一定是陆星野，算是了却一个心事。
可晚上她还是没睡好觉，到了深夜还是毫无困意，她无聊地刷着手机，看八卦看短视频看吃播，时不时退出去看看微信，陆星野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真够沉得住气的。
他们之前很少吵架，就算是因为一点小事拌了嘴，没多久也就过去了，不过每次都是沈鹿先给台阶下。说是台阶，其实就是她无条件主动示好，撒个娇讲个笑话破了僵局，或者干脆胡搅蛮缠地哄一哄陆星野。不知道为什么，陆星野还挺吃这套。
现在鞋的问题也解决了，沈鹿想要不要主动联系一下陆星野，毕竟自己也有点惭愧，可她又觉得婚戒的事情还是过不去。沈鹿还记得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她狠狠地放大陆星野的手找戒指，确定他没有戴之后，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五脏六腑都抽了一下。
给他脸了，不管他。
大概到后半夜她才勉强睡着，可没一会，朦朦胧胧中她听到了开门和走路的声音。她以为是做了个梦，告诉自己别瞎想，可那个声音越来越大了，沈鹿睁开眼睛，非常确定此刻客厅有人。
条件反射一般，沈鹿抽出她一直压在枕头底下的水果刀，缓缓站起来，走向客厅。
枕头下面藏水果刀的习惯已经很多年了，之前有一段时间被催债的混混骚扰，那时候沈鹿住在一楼，他们居然撬了窗户闯进来了。后来，沈鹿养成了两个习惯，一个是要住高楼才能睡着，越高越好，一个是在枕头底下藏一把水果刀，只有这样她才能睡着觉。
沈鹿整个身体绷紧了，攥着刀小心翼翼地走向客厅，她光着脚，屏住呼吸，没发出一点声音，她想一会不管那个贼是男是女是高是矮，她先捅一刀占了先机再说。
她一点也没怕，像个孤勇的战士一样坚毅地来到客厅，客厅留着一盏很暗的小灯，借着小灯昏黄的光，她看到那个贼躺在了沙发上，蜷缩着睡着了。旁边，横七竖八放着行李箱和西装外套。
沈鹿收起了刀，是陆星野回家了。
陆星野看上去很疲惫，衣服还是走的时候那套，头发乱成一团，身上还有若有若无的烟味酒味，他紧紧皱着眉头，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
沈鹿知道陆星野工作挺累的，结婚后他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出差，偶尔还得豁出命去喝酒应酬，但还是第一次看他累成这样。而且按计划他本来是三天后回来的，怎么突然连夜回京了。她想着先让他休息，回头再说，便回到主卧拿了个毛毯。
沈鹿把毛毯轻轻盖在陆星野身上，刚要走，手腕突然被握住了。
“沈鹿，”陆星野闭着眼睛，声音低沉的像是在梦呓，“我把戒指弄丢了。”
他眼皮动了动，手上稍稍用了力气，把沈鹿往自己这里拉近了一点：“飞机上就发现丢了，我以为丢在车里，或者路上，回来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沈鹿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又抽了一下。有时候她倒宁愿陆星野用冷漠和敷衍来回应她，那是她熟悉的交流方式，眼前这种状况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处理了。还好现在是深夜，还好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
比起难辨真假的诚意，她宁愿要彻底的虚伪。
踌躇半天，她才说一句话：“你要不要，进屋去睡？”
一进卧室，陆星野就清醒了许多。
他说厦门那边就剩点收尾的工作了，他交给别的同事了，买了最快的航班回来。戒指是找不到了，让沈鹿干脆把她的也扔了算了，两人重新订一套。
说这些话时沈鹿和陆星野并排躺在床上，双双看着天花板，都没有想睡觉的意思。沈鹿觉得陆星野难得有点经营婚姻的诚意，自己也不能再耍小脾气，翻身主动去搂住他，贴着他的脖子：
“我今天做的也不好。”
陆星野躲了一下沈鹿的亲昵：“白天喝酒了，身上有味。”
“没事。”
“我去洗个澡。”
沈鹿后悔刚才的主动了。夫妻之间都有自己的私密暗号，看似普通的一句话，在这种暧昧场合就变成了心照不宣的约定。对于沈鹿和陆星野来说，“洗澡”就是他们的关键词，但凡提到这两个字，那个事就算是提上议程了。
沈鹿心里嘀咕着，完了，今天这觉是睡不好了。
浴室里传来淋浴水声，沈鹿心不在焉地想刷刷手机，突然看到枕头边陆星野的手机亮了一下。陆星野刚才没锁屏，沈鹿拿起来，看到一条信息。
是短信，来自于一个陌生的没有保存的号码，发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怎么一直没跟我们说你结婚的事？
沈鹿还在想会不会是发错了，或者是垃圾短信，可同一个号码又发来一条：
小鹤，我能见见你的妻子吗？
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沈鹿赶快把他的手机扔回去，像是甩掉一个会烫手的炸弹。
陆星野从浴室走出来时，看到沈鹿背对着他侧身躺着，长卷发斜斜地铺在枕头上。他钻进被子里，向她那边凑了凑，手刚要探向沈鹿的身体，看到她闭上了眼睛。
“困了？”
沈鹿懒懒地用鼻音哼了一声，既不像肯定，又不是否定，陆星野退了回去。
陆星野在这件事上不是特别主动，每次都是沈鹿起个头，他才慢慢投入状态。如果沈鹿倦倦的，陆星野便不会再要求什么。沈鹿拿不准他是天生自制力特别好，还是根本对这种事兴趣就不大。但今天的状况是她很烦，没心情了。
沈鹿感觉到陆星野躺了回去，似乎看了一会手机，不过很快就关上睡觉了，不知道那两条短信他看到没有，但没回复，没多久陆星野就睡着了。
在一个床上睡久了，沈鹿能够凭呼吸准确辨别出陆星野的睡眠状态，等他熟睡了，沈鹿悄悄下床来到客厅。她打开百度，快速输入了刚才那个陌生号码。
没错，沈鹿用最快的时间背下了那个号码。
百度显示，这是一个厦门的号码，别的信息搜不到。
沈鹿又把这个号码输入到微信的添加朋友功能里，搜出来一个微信号，是一个女人，名字只有一个字樱。头像是一个女人的背影，身材高挑但看不出年纪，不过她穿着的那套白色套装沈鹿认得，是阿玛尼去年的女士西装套装。
凭直觉，她只能判断出这是一个成熟干练的有钱女人。
沈鹿当然不会加她好友，也不会去质问陆星野，她一个人在客厅坐了两个多小时，天快亮的时候回去睡觉了。
要允许婚姻中存在小秘密，只要暂时不会伤害到自己。
沈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后陆星野已经不在家了。没一会，陆星野给她发了个信息，说他去公司了，今天忙，晚上不回家吃饭了。沈鹿乖乖答应着，又嘱咐他按时好好吃饭，少喝酒。
而后连续两天，陆星野都是早出晚归的，两人交流很少。沈鹿每天都会问他回不回家吃饭，陆星野隔了很久回复同样的话：今天忙，别等我了。沈鹿就真的不等，该吃吃，该睡睡，剩下的时间都在看书。
看那本郑慧之的自传书。
为了见郑慧之沈鹿做了充足的准备，她以为那样一个独立强大的女人，对依赖丈夫生存的所谓娇妻自然是很不屑的，她要从内到外武装起来，摒弃掉尚飞陈总太太的标签，给她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象。
不过沈鹿怎么也没想到，郑慧之见到她第一面时，说的是：
“陈太太，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请你先生帮我个忙?”

沈鹿不是一个爱看书的人，她甚至有点阅读障碍，别说大部头的长篇著作，就是公众号上字数稍微多一点的文章她都没耐心看完。
刚结婚的时候沈鹿还会每天装模作样捧一本名著当着陆星野的面读，想营造一个知性温婉的形象，后来有一个周末下午，陆星野边吃橘子边盯着看书的沈鹿，盯了好半天才问：“你怎么看书还倒着看？”
沈鹿当时脑子里正琢磨着在哪个平台做账号卖鞋，心不在焉地以为把书那倒了，她赶紧看看，没拿反啊。
陆星野连连摇头：“我的意思是，你昨天看的是中间，今天怎么看前半部分了。”
沈鹿尴尬地红了脸，刚把语言筹措好，陆星野把她的话抢了：“是故事太精彩所以去重温前面的情节了？唉，这本书讲的是什么啊，我好多年前看过，都忘了。”
沈鹿瞪了一眼对面的人，觉得他就是故意的，也不装了，把那本她看两页就犯困的世界名著合上，恶狠狠扒了个橘子吃。
同时，她瞄了一眼，看到陆星野抿起嘴角极力克制着偷笑，像是捡了个便宜笑话却不敢笑一般。
从那之后，沈鹿碰都没碰过那些书。
不过在见郑慧之之前，沈鹿把她的自传熟读了两遍。
郑慧之的传奇经历她都能倒背如流了。一个只有高中文化的农村女孩，一步一步通过自己的努力，白手起家创办了一个全国已经几百家连锁的商超集团，五年前还在香港上了市。而更励志的是，郑慧之还是个曾经遭遇过家暴的女性，她手撕渣男勇于离婚并带着女儿杀出一条血路的经历，让她成为这个时代的铁娘子。
沈鹿每次读到郑慧之刚刚离婚的那段经历都很感动。离婚后她净身出户，背着还不到两岁的女儿来到北京，在中关村卖几种盗版的电脑配件。后来因为货出了质量问题，对方来闹，砸了郑慧之的家和店铺，母女俩被迫在地下通道住了一夜。
郑慧之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她花了几乎所有钱把女儿送到托班，然后去外地一家一家的跑零件生产商，凭死缠烂打的厚脸皮和不达目的绝不活着回去的毅力获得了几个正版代理权。那之后，她的店越做越大，也拓宽了商品种类，做成了连锁商超。
在这一段的结尾，郑慧之鼓励那些身处逆境的女孩子们，要有野心，也要有能够绝地反击的信念。
第二次读到这里时沈鹿还是红了眼眶，那天正好陆星野在对面吃早餐，他几次放下手中的咖啡，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对沈鹿说：
“这么感人吗？”
沈鹿努力平复一下激动心情，诚恳地把书递给对面的人：“特别特别好看，老公你也拿去看看。”
陆星野撇撇嘴：“我不喜欢心灵鸡汤。”
沈鹿怀疑陆星野瞧不起自己。
陆星野的爸爸在厦门开了一个西装店，谈不上大富大贵，却是个富足的小康家庭，陈爸爸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陆星野身上，给了他能力范围之内最好的教育。陆星野也争气，本科考上了全国排名前三的金融系，又去英国读了一年研究生，毕业后先是在国外一家投行工作了四年，期间参与了尚飞有关的一个收购业务，没多久干脆跳槽到尚飞。
实打实的天之骄子，实打实的商业精英。
沈鹿第一次了解陆星野是通过一张A4纸打印的简历，当看到那个名叫“Alexchan”的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金的经历时，她心底涌起一阵酸楚，陆星野是她所能想象到的普通人完美人生典范。
她从不羡慕那些靠投胎赢在起跑线上的各种二代，但对这种在幸运之上又足够努力的人，她是嫉妒的。
可陆星野又跟她想象中的精英不一样，结婚以来，除了早出晚归和经常出差外，沈鹿没发现陆星野有任何精英阶层的习惯和喜好。
他收藏了一书柜的中英文版本的书，自己却从来不看。他不混任何精英圈子，打游戏叫的都是老家的发小，玩的还都是吃鸡王者这种。他讨厌看任何英文的东西，有一次沈鹿让他帮忙看一个进口麦片的配方表，陆星野居然用上了翻译软件。
不过讽刺的是，就算是个劣质的精英，也觉得有资本瞧不起自己的大众品味。这也是为什么沈鹿尤其喜欢郑慧之，郑慧之是无数个像她一样被生活无情碾压的女孩的偶像，是她们黯淡人生里所能想象到的逆袭范本天花板。心灵鸡汤怎么了，好喝就行。
沈鹿懒得再理陆星野的阴阳怪气，把书合上，看着封面上的郑慧之充满了力量。
严格说来，郑慧之并不算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过于高的颧骨显得她脸颊凹陷，皮肤黑，眼袋重，天生又是一个敦实的梨形身材，网上的照片看着都有一种灰蒙蒙的土气。书的封面照是集团上市那天拍的，看得出在妆容和穿搭上用了心思，但脸还是不好看的。
沈鹿想，对于足够强大的女人来说，容貌焦虑大概是个很可笑的话题吧。
这本书就写到公司上市那里，像典型的励志大女主爽文一样，故事的结局是她克服重重难关获得了最高的地位和尊重。那后来呢？
沈鹿查了一下，郑慧之后来的新闻大多都是关于她第二段婚姻的，郑慧之四年前跟小她八岁的财经栏目主持人倪战结婚了。
在去郑慧之家路上时沈鹿想到一个有趣的假设，如果这本大女主自传结束在女强人再婚那里，不知还会不会这么畅销。
郑慧之把沈鹿约到了她和倪战在顺义的新家，是一个独栋别墅，门口有个女管家在等着她，客客气气地把她领到别墅的后花园，端上许多精致的茶点后，训练得体的管家微笑着退下了。
沈鹿全程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地生怕露了怯。她还特意穿了一套干练的小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盘成一个髻，略施淡妆，就连平时那些零零碎碎的首饰也都取下了。她想给郑慧之留下利落洒脱的印象，可见到她本人时，沈鹿第一个念头是，自己还是用力过猛了。
郑慧之从楼上下来，抬手跟沈鹿打了声招呼。沈鹿确定再三，才贸贸然站起来回应一下。郑慧之穿着宽松的嫩粉色居家服，还带着个大口罩，散着半长的黑发，完全看不出一点书里雷厉风行的气质。
沈鹿正感叹女强人居然也喜欢玲娜贝儿配色时，郑慧之坐在她对面，摘下了口罩，沈鹿拿起一块桂花糕后又滑稽地放下了，她震惊地看到郑慧之脸上一片浮肿。
她敏锐地看出来，那不是简单的水肿或过敏什么的，那是面部填充后的恢复期状态。原本凹陷的两颊馒头一般肿胀起来，眉弓突兀地隆起，脑门也肿胀得像个寿星公，看起来也就刚填充两三天的样子。
郑慧之倒也没隐瞒，主动说：“不好意思陈太太，我刚做了点医美，就只能冒昧把你约到家里来了。晨晨说你是她的好朋友，那我也就不见外了。”
“是是，您客气，不见外。”沈鹿所有心理准备都被击溃了，发挥得一塌糊涂。
郑慧之顶着一张膨胀的脸，倒是很丝滑地跟沈鹿攀谈起来，很快就把控了节奏，让沈鹿以为已经跟她是朋友了。然后，郑慧之才巧妙地步入正题。
“听晨晨说，你还做点小生意？”
沈鹿略显尴尬：“啊，谈不上生意，就……交交朋友。”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郑慧之眼神犀利地在沈鹿身上瞄了瞄，“赚钱不丢人的陈太太。”
沈鹿觉得自己手心已经在冒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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